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琴鍵上敲著,神色淡淡。我正要開口,一串陌生的旋律響起。
我靠在琴邊:“藏得夠深啊,林先生。什么時候?qū)W會的?”他沒停,只是放緩了曲速,
輕笑:“想以后彈給你聽,算不算驚喜?”我指尖劃過琴鍵:“這可不像剛學(xué)的。
以前怎么從沒彈過?”曲子戛然而止。他避開我的視線,
盯著黑白琴鍵:“因為……彈這首曲子,需要兩個人?!薄皟蓚€人?”我追問。他指尖一僵,
隨即又笑開,合上琴蓋將我攬進(jìn)懷里?!斑€能是誰?教我彈琴的老師唄。”1我沒有動,
目光緊緊鎖著他的眼睛,那里有一閃而過的慌亂?!拔乙矔椧稽c,”我輕聲說,
“以后可以一起?!蔽移诖麜@喜,或是順勢答應(yīng)下來??闪窒驇Z卻眉頭輕蹙,
隨即又迅速松開,笑意重新回到臉上,卻不及眼底。“還是算了?!彼麛堉业募绨蛲庾?。
“好不容易度蜜月,別被這些事耽誤了?;貒蠊ぷ饕幻Γ倪€有時間碰這些。
”他的手臂很有力,不容我掙脫。我被他半帶著往前走,經(jīng)過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時,
我回頭看了一眼。光潔的琴蓋上,映出我們倆漸行漸遠(yuǎn)的背影。心底深處,
一絲苦澀蔓延開來。我和林向嶼是大學(xué)校園里公認(rèn)的模范情侶。我們相識于攝影社,
他是沉穩(wěn)干練的社長,我是事無巨細(xì)的副社長。我們一起熬夜策劃活動,
一起扛著器材翻山越嶺拍日出,配合默契到只需一個眼神。感情的發(fā)生順理成章,
從青澀的校園到步入社會,七年的愛情長跑,最終走向婚姻的殿堂。我曾以為,
我們的未來會像我們共同打理的社團(tuán)一樣,有聲有色,永遠(yuǎn)充滿激情與默契。如今,
一切美好被撕開了一道裂縫。晚上,我們?nèi)タ串?dāng)?shù)刂幕ɑ鸫髸?/p>
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接二連三地炸開,人群中爆發(fā)出陣陣驚嘆。林向嶼從身后抱住我,
下巴抵在我的肩窩,聲音里帶著滿足的笑意:“你一直憧憬的,現(xiàn)在實現(xiàn)了?!笔前?,
實現(xiàn)了。少女時期,我最大的愿望,就是和最愛的人在盛夏的夜晚看一場盛大的花火。
可此刻,煙火的光芒映在我臉上,我扯了扯嘴角,怎么也笑不出來。我忽然覺得,
我和林向嶼之間的感情,或許也像這煙火。曾經(jīng)熱烈地燃燒過。如今,
也到了該落幕的時候了?;ɑ鸫髸Y(jié)束后,人群慢慢往外移動。人擠人,汗涔涔的,
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。林向嶼緊緊牽著我的手,怕我被人群沖散。
就在我們隨著人流緩慢移動時,林向嶼的腳步忽然停住了。他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,眼睛一亮,
松開我的手,笑著朝人群中的某個方向跑去。我被擠得踉蹌了一下,站穩(wěn)后抬頭望去。
不遠(yuǎn)處,他正和一個女孩笑著交談。夜色都無法遮掩他眼中的光芒,
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少年般的欣喜。剛才還掛在天邊的煙火,
此刻仿佛全都跑進(jìn)了他的眼睛里,只為那一個人點亮。終于,他像是想起了我的存在,
隔著攢動的人頭對我招手,示意我過去。我站在原地,遙遙望著他?;秀遍g,
我好像看到了十八歲的林向嶼,在社團(tuán)招新的人群里,笑著朝我走來??扇缃?,
二十六歲的林向嶼,笑著看向的人,已經(jīng)不是我了。心口像被攥緊,鈍痛不已。
我深吸一口氣,撥開人群,一步步朝他走去。我也終于想起來,那個女孩是誰。程樂之。
我和林向嶼大學(xué)時的學(xué)妹,也是當(dāng)年攝影社的成員。一個總是安安靜靜跟在隊伍后面,
不愛說話,但作品總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女孩。2“阮音,你看是誰!
”林向嶼的語氣里滿是抑制不住的興奮?!罢媲砂。瑳]想到能在這兒碰到樂之!
”我走到他們面前,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。我朝程樂之伸出手,
微笑道:“好久不見,樂之?!背虡分哪抗庵敝钡乜粗遥瑳]有立刻回應(yīng)我的示好。
她的眼神很復(fù)雜,過了幾秒,才緩緩伸出手,與我交握。“好久不見,學(xué)姐。
”林向嶼在一旁感慨緣分的奇妙,說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就沒再見過了。
我得知程樂之畢業(yè)后去了英國留學(xué),這次是特地來看花火大會的。
“我下周還打算去奈良看小鹿呢,”程樂之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林向嶼,
語氣輕快:“聽說那里的鹿很有靈性?!蔽业男拿偷匾怀?,下意識地看向林向嶼。因為奈良,
正是我們蜜月旅行的下一站。林向嶼的眼神與我撞上,眼底瞬間劃過一絲慌亂。
他幾乎是立刻開口,打斷了程樂之可能要繼續(xù)說下去的話?!皶r間不早了,我們得回酒店了。
樂之,你一個人注意安全?!背虡分馔獾卦谖覀儌z之間來回看了看,像是意識到了什么。
她嘴上說著:“抱歉,是不是打擾你們了”??勺旖堑臍g喜卻怎么也壓不住。
和程樂之告別后,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微妙。我們并肩走在回酒店的路上,一路無言。
我等了很久,等他一個解釋,哪怕是一個蹩腳的借口。可他始終沉默,
只是將我的手握得更緊。夜風(fēng)吹來,帶著一絲涼意,卻吹不散我心頭的燥熱。終究,
還是我先忍不住開了口?!拔覀兊拿墼侣肪€,為什么要這么規(guī)劃?”我的聲音很輕。
林向嶼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。他沒有看我,目光躲閃地望著前方的路燈。
“不是……不是你大學(xué)時說的嗎?說以后一定要來海島旅行,看看煙火,喂喂小鹿。
畢業(yè)后一直忙,就趁著這次蜜月,把你的愿望都實現(xiàn)了。”他的聲音聽起來那么真誠,
理由也無懈可擊??伤f這些話時,底氣明顯不足,連語速都比平時快了幾分。恰好,
前面有一家亮著燈的便利店。他立刻轉(zhuǎn)移了話題:“走了這么久,你肯定餓了。
我去給你買點關(guān)東煮,你在這兒等我?!辈坏任一卮穑闼砷_我的手,快步跑了過去。
我站在原地,看著他匆忙的背影,感覺有什么東西,正在離我越來越遠(yuǎn)。手機(jī)屏幕亮了一下,
是一條同城推送。我無意識地點開?!径粴q時我說,想和喜歡的人去看花火大會,
想去奈良看自由奔跑的鹿群。二十六歲的你,原來還記得?!颗鋱D是一張剛剛拍的煙花照片,
絢爛奪目。發(fā)布時間,十分鐘前。ID叫:樂之。程樂之的樂之。我盯著那行字,
看了很久很久。直到視線模糊,一滴眼淚砸在屏幕上。我抬手摸了摸臉,不知何時,
早已一片冰涼。二十一歲那年,是我和林向嶼在一起的第三年。也是那一年,
程樂之作為新生,加入了我們的攝影社。原來如此。這時,便利店的門開了,
林向嶼提著一袋關(guān)東煮,快步向我走來。淚眼模糊間,
我甚至看不清他臉上那份為我著急的神情,到底是真是假。他又騙了我。關(guān)于那首鋼琴曲,
關(guān)于這場蜜月旅行。所有我以為是為我準(zhǔn)備的驚喜和浪漫,從頭到尾,都不是給我的。
它們只是另一個女孩多年前的一個愿望。3林向嶼走到我面前,巷口的燈光閃爍了一下,
滅了。黑暗中,他沒有看清我臉上的淚痕?!翱斐裕€熱著。
”他把滾燙的關(guān)東煮塞到我手里,語氣里帶著一絲討好。我沒有接。他愣了一下,
隨即笑了一聲,燈亮了。他繼續(xù)自顧自地說:“看我這記性,你好像不愛吃這些。
”“都怪我,一時忘了。沒關(guān)系,我們回酒店,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蔥油拌面?!痹捯袈?,
他才注意到我泛紅的眼眶和滿臉的淚痕。林向嶼的笑容僵在臉上,
臉上的心疼和手足無措是那么真實。他伸手撫上我的臉,指尖冰涼,
聲音里滿是歉疚:“對不起,對不起音音,我剛才真是太著急了,忘了你不喜歡……別哭,
是我不好……”他的指尖很涼,涼意順著皮膚,一直傳到心底。我終于開口,
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:“是太著急怕我餓著,還是太著急……怕我問到你和程樂之?
”他撫摸我臉頰的手,瞬間僵住了。“阮音,你胡說什么?”他神色躲閃,收回了手。
“我和樂之……就只是學(xué)長學(xué)妹。當(dāng)時在社團(tuán)里,我們幾乎沒什么交集,這些你都知道的。
所以現(xiàn)在,更不會有什么。”是啊,我都知道。當(dāng)初他們確實沒有過度的交際,
永遠(yuǎn)保持著安全的距離。連我這個最親近的人,都從未看出他們之間有任何不妥。
心臟像是被針扎了一下,陣陣抽痛。原來,我以為堅不可摧的感情,從一開始,
就存在著一個我一無所知的“第三人”。一個藏在他心里,從未被我發(fā)現(xiàn)過的影子。
回到酒店房間,林向嶼放下東西,看了一眼手機(jī),便立刻拿起沙發(fā)上的外套。“有點急事,
我得出去一下?!蔽铱粗?,心如明鏡。在這個陌生的國度,除了我,
他唯一認(rèn)識的人就是程樂之。能有什么要緊事,再明顯不過?!笆裁词??”我追問,
“非要現(xiàn)在去?”他愣住了,嘴唇嚅囁著,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。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,
空氣仿佛凝固了。最終,是我先敗下陣來?!叭グ??!蔽乙崎_視線,聲音里滿是疲憊。
林向嶼像是松了一口氣,忙說:“我很快回來,回來給你帶你愛吃的那家蛋糕。
”門被關(guān)上的瞬間,整個房間陷入死寂。我走到他的筆記本電腦前,打開。我想搞清楚,
所有的事情。電腦里,我找到了一個加密的文件夾。我先是輸入了我的生日。
【密碼錯誤】紅色的提示像一記響亮的耳光。我深吸一口氣,指尖在鍵盤上懸停片刻,
然后輸入程樂之的生日。文件夾開了。那一瞬間,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。原來,
我連一個文件夾的密碼都贏不過她。4文件夾里沒有我想象中的親密合照或曖昧聊天記錄。
只有一段孤零零的短視頻。我點開視頻。畫面有些晃動,拍攝地點是大學(xué)社團(tuán)的活動室。
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(jìn)來,年輕的林向嶼和程樂之并肩坐在鋼琴前。
他們正在練習(xí)一首四手聯(lián)彈。正是蜜月那晚,林向嶼彈起的那段旋律。視頻里,
他們沒有任何親密的身體接觸,甚至連話都很少說。但那種專注,默契的眼神交流,
兩人嘴角不自覺揚起的微笑,是我從未在林向嶼臉上見過的。那是一種靈魂共振的喜悅,
與我無關(guān)。視頻的最后,一曲終了,程樂之側(cè)頭看著林向嶼,輕聲說:“向嶼,你彈得真好。
”林向嶼笑了,眼里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。原來,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啊。我關(guān)掉視頻,
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抽空。我直接給閨蜜周晴發(fā)去消息,她是一名金牌離婚律師?!厩缜?,
幫我擬一份離婚協(xié)議?!肯l(fā)出去,周晴的電話立刻就打了過來,
聲音里滿是震驚:“發(fā)生什么了音音?你才剛結(jié)婚!蜜月都還沒過完!
”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,啞然失笑:“他的心,在六年前就已經(jīng)偏到另一個人身上去了。
我卻傻到今天才發(fā)現(xiàn)?!彪娫捘穷^沉默了片刻,隨即傳來周晴氣憤的聲音:“好,我明白了。
”“及時止損,總比陷在泥潭里強。你別難過,還有我呢。”我“嗯”了一聲,掛斷電話。
按了按酸脹的眼眶,七年的感情,最后只換來“及時止損”這四個冰冷的字眼。
我在床上枯坐了很久,直到胃部傳來一陣絞痛。我確實餓了,
想去樓下的便利店隨便買個飯團(tuán)對付一下。卻沒想到,
在酒店走廊的拐角處……林向嶼將程樂之抵在墻上,雙眼猩紅,
聲音壓抑而痛苦:“你為什么要出現(xiàn)?程樂之,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辦?”程樂之仰著頭,
眼眶通紅,卻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姿態(tài)?!澳忝髅鲪鄣氖俏?。向嶼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