巖壁裂縫里的金光還在跳,像有東西在脈動。楚昭的手掌貼著石面,碎石在藥簍里發(fā)燙,冰絲帕裹得嚴實,可寒氣已經(jīng)開始抖。
不是風(fēng)。
是地底在震。
他沒收回手,反而往前壓了半寸。玉佩貼著胸口,熱得像要燒穿皮肉。那股牽引力猛地一拽,整條手臂都麻了。
藥簍從肩上滑下來,他沒去扶。
裂縫兩側(cè)的石頭開始往內(nèi)收,像是兩扇門被無形的手推開。金光順著石縫爬出來,纏上他的手腕,一路往上,鉆進衣袖。
他閉了下眼。
再睜時,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巖壁,而是一條向下傾斜的通道。石階漆黑,表面浮著暗紅紋路,像是干透的血。
他彎腰撿起藥簍,把碎石往深處塞了塞,冰絲帕蓋住最外層。然后蹲下身,把自己縮進簍子里,像一具等運的尸體。
通道口有風(fēng),帶著腐骨味。
他屏住呼吸,暗脈悄然張開,體表經(jīng)絡(luò)微微發(fā)燙。地脈逸散的靈力一碰他皮膚,立刻被抽走,無聲匯入體內(nèi)。這感覺像喝水,自然得不像在偷。
運尸隊的腳步聲從上方傳來。
三個人,抬著一具用麻布裹著的軀體。他們穿著灰袍,胸口繡著倒三角的符印,走一步,腳底就留下半個血腳印。那些腳印不散,反而往石階的紋路里滲,像是在喂陣。
楚昭沒動。
麻布尸體被扔下來時砸中他的簍子,震了一下。他借力滾了半圈,正好卡進兩具枯骨之間。骨頭上的符文閃了閃,沒反應(yīng)。
運尸隊轉(zhuǎn)身走了。
門在背后合上,金光退去,通道重新陷入黑暗。但楚昭能“看”。
暗脈讓他感知到靈力流向。四面八方的枯骨都在滲出微弱的波動,像呼吸,又像低語。這些波動連成網(wǎng),罩住整個空間。而網(wǎng)的中心,是正前方那片血池。
他趴著沒動,手指輕輕撥開身側(cè)骨堆。
一截青玉簪碎片露出來,半埋在灰里。斷口不齊,像是硬掰斷的。他認得這玉,姜家旁支女子成年禮才配,三年前南嶺大祭,她沒去,說不想看族老們演戲。
現(xiàn)在這簪子在祭壇底下。
他把碎片塞進袖口,沒再看。
血池那邊傳來腳步聲。
他立刻閉眼,呼吸放平,心跳壓到最低。暗脈卻沒停,繼續(xù)吞噬地脈逸散的靈力,維持意識清醒。
來的是兩個人。
一個穿著楚家長老袍,腰間玉佩刻著“烈”字——楚烈。另一個披著黑袍,兜帽壓得很低,手里拄著一根骨杖。杖頭雕著人臉,七竅流血,眼珠是兩顆黑石。
“三日后子時,地脈潮汐最強。”楚烈開口,“祭品必須到位。”
黑衣祭司沒說話,抬手一揮。血池中央的陣圖突然亮起,紅光沖天。無數(shù)符文從池底浮上來,像魚群游動。最終在陣眼處聚成三個字:
姜沉月
下面還有一行小字,寫著生辰八字。楚昭一眼就認出那是她出生的時辰——當(dāng)年姜家祠堂漏了香火,她娘臨死前用血寫在墻上的。
陣圖亮起的瞬間,他后頸一燙。
金紋浮了出來。
他咬住牙,沒動。暗脈自動運轉(zhuǎn),把那股灼熱壓下去。可血池里的陣圖像是感應(yīng)到了什么,微微震了一下。
黑衣祭司突然轉(zhuǎn)頭。
“誰?”
楚烈也猛地看向枯骨堆。
楚昭蜷在骨頭縫里,連睫毛都沒眨。暗脈張到最大,把體內(nèi)靈流壓得一絲不漏。冰絲帕上的寒氣在這時候起了作用,形成一層薄霜,把他的靈息折射開去。
幾息后,黑衣祭司收回視線。
“錯覺?!彼硢〉?,“純陰之體的氣息,已經(jīng)開始共鳴了?!?/p>
楚烈冷笑:“那丫頭還在藥堂喝安神湯?等她睡死過去,直接抬來就是。”
“不可。”祭司搖頭,“獻祭需自愿踏入陣眼,否則魂魄不凈,墮仙大人不會接納?!?/p>
楚烈皺眉:“她若不肯呢?”
“她會。”祭司抬起骨杖,指向血池,“你看。”
池水翻涌,浮現(xiàn)出一幅畫面:姜沉月站在藥堂窗前,手里拿著一枚玉佩,眼神茫然。下一瞬,她像是被什么牽引,一步步走向后山斷崖。
“鎖魂印已種下?!奔浪镜驼Z,“她走不出這個局。”
楚昭的手指在骨堆里摳了一下。
鎖魂印,他聽說過。中者如提線木偶,表面如常,實則神魂已被操控。難怪她昨夜遞帕?xí)r指尖發(fā)抖,那是魂魄在掙扎。
畫面散去。
楚烈從懷里掏出一塊玉符,注入靈力。地脈深處傳來轟鳴,靈力如潮水般涌向血池。陣圖光芒暴漲,四壁的枯骨開始共鳴,符文流轉(zhuǎn),形成萬魂鎮(zhèn)壓陣的完整形態(tài)。
楚昭趴在地上,忽然想起昨夜龍影撕咬親信靈力的那一幕。
那時他瀕死,暗脈自動反擊。而現(xiàn)在——陣法靈力正從地脈流經(jīng)他身下。
他緩緩抬起手,掌心貼地。
暗脈順著掌心蔓延出去,像一張無形的網(wǎng)。他沒主動去吸,而是把自身靈流調(diào)到與地脈同頻,讓靈力自然流過體表。
接觸的瞬間,反向吞噬啟動。
血池的靈力像是遇到旋渦,悄然拐了個彎,順著地脈流向他掌心,無聲匯入體內(nèi)。這過程沒有半點波動,就像雨水落進河里。
但他低估了陣法的強度。
靈力流太猛,暗脈一時吞不下,部分靈力反沖經(jīng)脈。他肋骨處猛地一抽,像是被鐵鏈勒緊。
血池那邊,楚烈突然踉蹌一步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瞪著眼,嘴角溢出一縷血絲。
手中玉符“啪”地裂開一道縫。
“陣力不穩(wěn)?”黑衣祭司皺眉,骨杖點地,“地脈有擾?”
“不可能!”楚烈怒道,“我親自布的靈脈接引陣,誰能動?”
他低頭看玉符,裂紋正在蔓延。更詭異的是,符上刻的陣圖,竟在緩緩?fù)噬?/p>
“有人在抽陣眼的靈力?!奔浪韭曇衾湎聛恚熬驮诩缐瘍?nèi)?!?/p>
楚昭的手還貼在地上。
他沒撤,反而把暗脈張得更大。剛才那一瞬的反沖讓他明白——不能全吞,得掐準(zhǔn)節(jié)奏,一口一口吃。
他調(diào)整呼吸,讓吞噬頻率與地脈脈動同步。
一下,一下,像心跳。
血池的靈力再次被悄悄引流。這一次,平穩(wěn)得多。
楚烈卻更怒了:“誰在壞我大事?!滾出來!”
他猛地揮手,一道靈壓掃過祭壇??莨嵌褔W啦作響,不少骨骸被震散。
楚昭被一塊碎骨砸中肩膀,但他沒動。
冰絲帕上的霜層在這時起了作用,把靈壓折射開去。他像一塊死肉,蜷在骨縫里,連呼吸都停了。
黑衣祭司緩緩轉(zhuǎn)頭,骨杖指向他藏身的方向。
“那里……有東西?!?/p>
楚昭手指一緊。
祭司抬起手,骨杖尖端凝聚一團黑霧。只要那霧落下,他的位置立刻暴露。
就在這時——
血池陣圖突然顫了一下。
“純陰之體……動了?!奔浪镜驼Z,收回骨杖,“她開始往斷崖走?!?/p>
楚烈抹了把嘴邊的血:“鎖魂印生效了?”
“是?!奔浪纠湫?,“三日后,她會自己走進祭壇?!?/p>
兩人不再多言,轉(zhuǎn)身走向密道出口。石門滑開又合上,腳步聲遠去。
楚昭緩緩睜開眼。
他沒立刻起身,而是繼續(xù)貼地,讓暗脈把最后一絲殘余靈力吞干凈。體內(nèi)靈流漲了一圈,淬體八重的壁壘松動了些許。
但他沒突破。
現(xiàn)在不是時候。
他慢慢從骨堆里爬出來,拍掉身上的灰。袖口那片青玉簪碎片還在,冰絲帕裹著碎石,藥簍空了。
他最后看了眼血池。
陣圖上的“姜沉月”三字還在發(fā)光,生辰八字周圍,浮現(xiàn)出一圈鎖鏈狀符文。那符文他沒見過,可玉佩貼著胸口,突然震了一下。
像是認出了什么。
他沒多看,轉(zhuǎn)身走向另一條岔道。
通道盡頭有扇石門,門縫里透出微光。他貼上去,聽見里面有人說話。
“……祭品必須自愿,否則墮仙大人不會降臨?!?/p>
是黑衣祭司。
“那要是她中途醒醒呢?”另一個聲音問,像是楚家執(zhí)事。
“不會?!奔浪纠湫?,“鎖魂印種在魂魄最深處,除非有人能破開姜家祖地封印,否則她走不出這個局。”
楚昭的手按在門縫上。
門內(nèi)靜了一瞬。
然后,祭司的聲音再次響起,低得幾乎聽不清:
“當(dāng)年那個丫頭,也是這么走進來的?!?/p>
楚昭瞳孔一縮。
他想起那截青玉簪。
旁支女子,純陰之體,被獻祭……
門內(nèi)傳來翻動卷軸的聲音。
“名單上最后一個,是姜沉月。之后,楚家血脈也要開始篩選了?!?/p>
“我們……也要獻祭?”
“血脈純凈者,才有資格成為祭品?!奔浪镜?,“楚烈以為他在利用我,其實,他才是第一塊墊腳石?!?/p>
楚昭的手緩緩握緊。
門縫里的光忽然暗了。
他立刻后退,貼墻而立。
石門打開,黑衣祭司走出來,骨杖點地,兜帽下的陰影掃過通道。他沒停留,徑直離開。
楚昭等了十息,才重新靠近門縫。
卷軸攤在地上,上面列著一長串名字。每個名字旁邊都標(biāo)注了體質(zhì)與生辰。
最上面一行寫著:
姜氏旁支,純陰之體,已確認。
下面一行:
楚家嫡系,靈脈純度達標(biāo)者,待篩選。
再往下,還有西漠、北原等地名,但他沒細看。
卷軸末尾,蓋著一枚符印,形如鎖鏈纏心。
和他昨夜在密信上看到的一模一樣。
他正要退后,卷軸突然無風(fēng)自動,翻到最后一頁。
那頁空白,只有一個血色手印。
手印中央,浮現(xiàn)出一行小字:
祭壇鑰匙,已在陣主血脈之中。
楚昭呼吸一滯。
玉佩猛地發(fā)燙,像是在回應(yīng)那行字。
他沒動,盯著那行字看了三息。
然后緩緩后退,轉(zhuǎn)身走向來時的通道。
藥簍還在原地,他撿起來,背在肩上。
冰絲帕裹著碎石,青玉簪碎片在袖口發(fā)燙。
他一步步往出口走,腳步很輕。
可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巖縫時,后頸的金紋,突然劇烈跳動。
像是在警告。
他停下。
裂縫里的金光,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