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風(fēng)裹著細(xì)碎的冰晶,發(fā)出嗚咽般的尖嘯,反復(fù)抽打著落云城斑駁的土黃色城墻。這處位于神隕大陸極東之地東極青嵐域的偏遠(yuǎn)小城,在初冬的淫威下瑟瑟發(fā)抖。城內(nèi)泥濘的街道兩旁,低矮的土屋瓦舍擠作一團(tuán),柴火與劣質(zhì)石炭燃燒的味道混雜著蕭索的氣息,在冰冷的空氣中沉沉浮浮。
這片大陸太大了,廣袤得遠(yuǎn)超凡人想象。相傳上古時期萬神爭輝,然一場滅世浩劫降臨,神王喋血,無數(shù)神祇隕落。神血浸透大地,偉力撕裂蒼穹,世界在悲鳴與破碎的法則中沉浮,最終形成了這浩瀚的神隕大陸。大陸核心,乃是元氣最為鼎盛、強(qiáng)者林立的中天神洲,傳說中不朽世家盤踞、古老道統(tǒng)爭鳴之地,如同世界的明珠,被四方險地與無垠恐怖的禁斷之海牢牢拱衛(wèi)。
西面是西漠沙域,萬里黃沙之下掩埋著神戰(zhàn)的斷戟殘戈;南面為南離炎域,熔巖翻騰,火山轟鳴,是火系修士的圣地與煉獄;北面則是北境冰域,萬載玄冰封印著古老秘密與極致冰魄。而偏安大陸極東的東極青嵐域,百余小國如同被遺忘的星子散落在貧瘠的土地上,元氣稀薄,如同貧瘠的荒漠。落云城,便是這片“荒漠”里最不起眼的一顆沙礫。
更可怖的是,那場神殞浩劫的余波并未消散。神王隕落時的不甘與怨念,化作無形無質(zhì)、卻無處不在的劫力,融入了天地間本該滋養(yǎng)萬物的元氣之中。
修行之路,亦是渡劫之途!
吸收元氣增長自身的同時,無時無刻不在對抗著劫力的侵蝕。境界稍有不穩(wěn),心魔便如藤蔓瘋長;破境沖關(guān),更有蘊含天地意志的劫難降臨!一步踏錯,輕則修為盡廢,重則身死道消,魂飛魄散!
落云城南,一處最為破敗的院落角落里。一個穿著洗得發(fā)白、打著補(bǔ)丁粗布衣的少年,正盤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,對刺骨的寒風(fēng)渾然不覺。
他叫凌云。
凌亂的發(fā)絲被汗水黏在額角,稚氣未脫的臉上是遠(yuǎn)超年齡的緊繃與痛苦。眉骨鋒利,此刻卻因劇痛而扭曲著。他并非世家貴胄,甚至算不得凌家的旁支子弟。他那當(dāng)過凌家護(hù)衛(wèi)的父親,多年前便死在城外剿匪的血污里,積勞成疾的母親也在他十歲那年撒手人寰。如今他存在的全部意義,不過是頂著“凌家仆役之子”的名頭,在家族邊緣地帶茍延殘喘,靠著一點微薄得可憐的月錢,做些最臟最累的雜役,掙扎求生。
他在修煉。
更準(zhǔn)確地說,是在嘗試沖擊最基礎(chǔ)的境界——淬體境一重!
五年了!整整五年!從十歲那年懵懂地開始嘗試引氣淬體,整整五年過去了!同齡人許多早已邁入二重、三重,甚至開始嘗試凝聚元力,而他,連淬體一重的門檻都未能穩(wěn)固地跨過!
一縷縷稀薄到幾近于無的天地元氣,被他拼命地吸引過來。元氣入體的瞬間,非但沒有滋養(yǎng)的溫潤,反而像是無數(shù)根沾滿了陰寒毒液的冰針,狠狠扎進(jìn)他的皮肉、經(jīng)絡(luò)、甚至骨髓!每一次呼吸,都伴隨著撕裂般的脹痛與針扎似的酸麻,筋骨血肉仿佛在被一股蠻力反復(fù)撕扯、粘合。更有一股陰森詭異、帶著無盡破敗與腐朽意味的氣息隨之鉆入——那是天地元氣中無法剝離的劫力!它如跗骨之蛆,瘋狂侵蝕著他的血肉意志,瓦解著他堅持的根基。
“呃啊…”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凌云牙縫里擠出。他裸露在寒風(fēng)中的脖頸與手背上,青灰色的細(xì)密脈絡(luò)時隱時現(xiàn),皮膚透著一股詭異的死灰色——這是劫力反噬、淬體即將失敗的征兆!
尋常修士引氣淬體,縱有痛苦,也多是灼熱、鼓脹,那是元氣在沖刷鍛造肉身??闪柙撇煌?!五年來,每一次嘗試都如同在深淵邊緣行走,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酷刑,汲取元氣效率低得令人絕望。
隔壁小院那個胖管事王成武的兒子王虎,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家伙,半年前才剛開始淬體,仗著管事爹偷偷供給的藥散,據(jù)說已經(jīng)到了淬體二重!前幾日還特意在他面前顯擺過拳力,打碎了院墻外一塊半人高的青石!
而他凌云呢?耗盡心力,忍受非人折磨,五年蹉跎,連淬體的門坎都未能扎實立足!
“為什么……為什么還是不行!”劇烈的痛苦與深入骨髓的屈辱如同冰水,澆在凌云心頭那點不肯熄滅的火焰上。他猛地睜開眼睛,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燃燒著強(qiáng)烈的不甘和近乎偏執(zhí)的倔強(qiáng)。
再有三天,就是家族一年一度的護(hù)衛(wèi)選拔考核。凌家的規(guī)矩,十六歲以上的家族成員或其親眷,想成為護(hù)衛(wèi)獲取資源,至少需要淬體境一重的實力!如果這次他再無法證明自己突破了一重,別說護(hù)衛(wèi),連繼續(xù)依附凌家的資格都可能失去!到時,他真的會變成這落云城里一塊凍死在街頭的腐肉!
就在這時——
呼!
一道微不可察、幾乎與濃重夜幕融為一體的幽暗流光,仿佛受到某種不可抗拒的召喚,突兀地撕裂落云城上空。它微弱,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、浩瀚,以及仿佛要破滅萬物的劫滅氣息!
轟隆?。。?/p>
一聲沉悶如滾雷般的巨響,陡然從城外西南方向的黑石崖傳來!整個落云城的地面都為之狠狠一顫!不少房屋上的積塵簌簌落下。
城里大多數(shù)人被驚醒片刻,嘟囔幾聲“該死的天氣”或“又塌方了?”,很快又縮回暖熱的被窩。那響聲在呼嘯的風(fēng)聲中并不算太過驚天動地。
唯有角落里的凌云,胸口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鑿了一記!不是驚嚇,而是在那聲悶響炸開的瞬間,他體內(nèi)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難以馴服、時刻侵蝕他的陰寒劫力,竟前所未有地……劇烈悸動了一下!
一股原始、瘋狂的渴望,夾雜著強(qiáng)烈的焦躁,甚至還帶著一絲對那未知聲響來源的……畏懼?!如同黑暗中蟄伏了千萬年的饑餓兇獸,聞到了令它靈魂都顫栗的血腥味!
“黑…黑石崖?!”凌云死死捂住依舊劇痛未消的胸口,布滿血絲的雙眼銳利如鷹隼,死死盯住城外的方向。那里是落云城方圓百里內(nèi)有名的險地,怪石嶙峋如獠牙,據(jù)說常有嗜血妖狼出沒,白天都少有人敢深入。
去!
必須去那里看看!
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,瞬間點燃了凌云絕望心底的最后一絲瘋狂。這是命運給他的……唯一一次機(jī)會?或許是唯一的生機(jī)!
一絲決絕瞬間取代了所有遲疑。他悄無聲息地站起身,沒有絲毫拖泥帶水。身形貼著墻根陰影移動,如同最老練的山豹,在確認(rèn)無人察覺后,雙臂用力,敏捷地翻過了凌家那堵低矮破敗的院墻。
寒風(fēng)凜冽,夾雜著細(xì)碎冰粒抽打在他單薄的身上,冰冷刺骨。但凌云卻感到胸中有一股火焰在燃燒,混雜著難以言喻的痛苦、恐懼,以及那一絲在絕境中抓住的、卑微卻滾燙的希望!
他弓著腰,奮力邁開雙腿,朝著那片被夜魔籠罩、兇名昭著的黑石崖,發(fā)足狂奔!
寒風(fēng)呼嘯著為他送行,卷起少年的衣角,仿佛在這片神隕大陸最貧瘠的角落,為那注定要震顫九天的傳奇,掀開了沉重的第一頁。